编者按:
8月10日至14日由上海大剧院委约创作、以当代思维重新解读昆曲经典《牡丹亭》,剧目在上海大剧院世界首演。中国编剧最高奖“中国戏剧奖·曹禺剧本奖”最年轻的获得者罗周用当代思维重新解读汤显祖的爱情传奇,引发了不少观众的喜爱。
《牡丹亭》为汤显祖所撰《牡丹亭还魂记》之俗称,讲述了杜丽娘于梦中生情继而病死还魂,和梦中的书生柳梦梅人鬼相恋,终于起死回生缔结姻缘的故事。作为汤显祖戏剧创作的最高成就,《牡丹亭》从诞生之初便受到昆曲界广泛的喜爱,绵延至今,不仅成为各大昆曲剧团的保留剧目,甚至成为昆曲的代名词。
程砚秋和俞振飞拍的《牡丹亭》宣传照(1937年)。
梅兰芳演绎昆曲《牡丹亭》时的扮相。
《牡丹亭》
《牡丹亭》,为中国文学史上最著名的传奇之一。近些年来,国人常以汤显祖与英国莎士比亚并称,除二人都是逝世于同一年(1616年)外,最主要的原因是汤显祖《牡丹亭》之影响,使得国人以汤氏为中国传统戏剧之代表。而在半世纪前,国人大多以关汉卿与莎士比亚并驱,则是因彼时注意于《窦娥冤》之人民性,而现今或更关注文学性及人性,可见时代氛围与主题之变化。
《牡丹亭》为文学经典谱系
沈德符《顾曲杂言》云:“汤义仍《牡丹亭梦》一出,家传户诵,几令《西厢》减价”,此断语为《牡丹亭》评论之经典。一则确立了《牡丹亭》在戏曲史上之位置,即上续《西厢记》,下接《红楼梦》之文学经典谱系;二则证实了《牡丹亭》彼时之影响,而确立后世评价《牡丹亭》之基调。
《牡丹亭》“题词”云:
天下女子有情,宁有如杜丽娘者乎!梦其人即病,病即弥连,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。死三年矣,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。如丽娘者,乃可谓之有情人耳。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。生者可以死,死可以生。生而不可与死,死而不可复生者,皆非情之至也。梦中之情,何必非真,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?必因荐枕而成亲,待挂冠而为密者,皆形骸之论也。
传杜太守事者,仿佛晋武都守李仲文、广州守冯孝将儿女事。予稍为更而演之。至于杜守收考柳生,亦如汉睢阳王收考谈生也。
嗟夫,人世之事,非人世所可尽。自非通人,恒以理相格耳。第云理之所必无,安知情之所必有邪!
此段文字乃是汤显祖《牡丹亭》之题旨,即“情”与“理”之关系,在末代中后期的思想氛围里,汤显祖之思想趋于“异端”,如师从于罗汝芳,受高僧达观之影响,正是在这种争辩的语境里,汤显祖提出“情”之说,以对抗主流之理学。《牡丹亭》里,杜丽娘生死之间的“三生之情”,恰是汤显祖思想之塑造。此剧之蓝本,并非“题词”里所言之事迹,而可能来自话本,如《杜丽娘记》。然此话本其实是普通的才子佳人类型,虽有生死之转换,但并不胜奇。汤显祖利用其架构,加以改写,更增添其奇诡,从而造就一惊心动魄之传奇。
重逢《牡丹亭》剧照
“昆曲王子”张军与“昆曲女神”单雯在排练(上海大剧院供图)。
《牡丹亭》最初并非为昆曲而作
《牡丹亭》大约于万历二十六年写就,即开始流传。汤显祖本人就有“玉茗堂开春翠屏,新词传唱《牡丹亭》。伤心拍遍无人会,自掐檀痕教小伶。”其传播,至少有三大特点:其一,改本甚多,如吕玉绳、冯梦龙、沈璟、臧晋叔等,一般以为汤显祖之传奇,长处在文辞,而短处在音律,常有不合律之处。因此,在著名的沈璟、汤显祖之争里,即有汤显祖之语“彼恶知曲意哉!余意所至,不妨拗断天下人嗓子”。究其因,或许是因为汤显祖之传奇原非为昆曲所作,后世推测应是海盐腔或宜黄腔,但随着昆曲影响的扩大,传奇的昆曲化程度愈深,因此以昆曲之格律视之,就多有不合律之处了。
其二,《牡丹亭》的传播,多是案头与家班,而较少在公共演出场合,如酬神或商业演出,这一点从明清时期的折子戏选本或曲选可见之。
其三,阅读《牡丹亭》之逸闻甚多,如俞二娘、商小玲之事,又如《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》及《才子牡丹亭》,又如《疗妒羹·题曲》里的乔小青,都是耽读《牡丹亭》之事例。连《红楼梦》里,也有林黛玉听《惊梦》之“原来姹紫嫣红”之曲而神迷之描写。
重逢《牡丹亭》剧照
汤显祖之“临川四梦”
近代以来,《牡丹亭》演出较多,如《游园惊梦》,几为昆曲之代名词,尤其是2004年起,白先勇策划青春版《牡丹亭》,后巡演全国及海外,推动了昆曲之普及,并改变了昆曲观念。《牡丹亭》更是成为昆曲之代表了。如今国内七大昆剧院团,大多可演《牡丹亭》本戏,2012年底,在北京,甚至还上演了一部大师版《牡丹亭》和七个昆曲院团齐演《牡丹亭》,一时蔚为壮观。各个昆剧院团都可演《牡丹亭》了,它的演出传统与传承,已成为现今昆曲传统的一部分。
其他与《牡丹亭》有相似情形的传奇,如汤显祖的另四部传奇《紫箫记》《紫钗记》《邯郸记》《南柯记》,又如李开先《宝剑记》等,皆是昆曲出现前后时期的传奇,本来最初并不用昆曲演唱。当昆曲流行后,其全本或某些折子,用昆曲敷演,并成为昆曲的重要剧目。
附言之,《紫箫记》为汤显祖所作第一部传奇,《紫钗记》为《紫箫记》之改写,与《牡丹亭》《邯郸记》《南柯记》合称“玉茗堂四梦”或“临川四梦”,王思任在《批点玉茗堂牡丹亭词叙》里评曰:“《邯郸》,仙也。《南柯》,佛也。《紫钗》,侠也。《牡丹亭》,情也。”其实,《紫钗记》与《牡丹亭》之“侠”与“情”,在儒家之范围,与《邯郸记》之“仙”(吕洞宾度化卢生,卢生在梦中度过了作为人的一生。)、《南柯记》之“佛”(淳于棼至蚂蚁国,以蚂蚁之身经历人的生命)构成了明代士大夫的基本的思想世界,即儒道佛之世界。
重逢《牡丹亭》
“西方有莎士比亚,中国有汤显祖。”流传400余年的汤显祖《牡丹亭》在当下已成为古老昆曲传承创新的关键词。
“原来姹紫嫣红开遍,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,良辰美景奈何天,赏心乐事谁家院……”600岁的昆曲正在经历一次奇妙实验:由上海大剧院委约创作、以当代思维重新解读昆曲经典的“重逢《牡丹亭》”8月10日至14日在上海大剧院世界首演。
作为中国编剧最高奖“中国戏剧奖·曹禺剧本奖”最年轻的获得者,罗周用当代思维重新解读汤显祖的爱情传奇。她巧妙折叠时空场景,让柳梦梅、杜丽娘穿越时空隧道频频相遇而又人鬼相隔,“梦中梦”“园中园”重重叠叠,直让人分不清身在哪一层梦幻之中。
制作人林恺认为,以往的昆曲《牡丹亭》改编版本虽多,几乎都是“剪刀糨糊”,将同一件外套裁来裁去,效果大同小异。罗周则生猛地拎出了《牡丹亭》里穿越生死的爱恋主题,以汤显祖的故事浇当代人心中块垒,酣畅淋漓演绎出“一往情深超越生死、跨越古今双向奔赴”的真爱传奇。
导演马俊丰笑言,“重逢《牡丹亭》”像好莱坞大片《盗梦空间》,有点“烧脑”,但并没有颠覆汤显祖,恰恰非常忠实于原作。“我有个比喻,汤显祖在《牡丹亭》的剧本里早就藏着时空重叠的‘基因密码’,罗周只是将这密码发掘出来,给我们一台创新昆曲。”
“这一次的舞美和文本架构非常当代,可以说是爱情悬疑剧,我们会带着观众一起捡起汤显祖故意掉落的那些钥匙。”马俊丰强调。
600岁的昆曲,就这样走进了一场“奇妙实验”。剧中男女主角都是中国戏剧最高奖“梅花奖”得主。幕后阵容里,知名戏剧制作人林恺领衔,“文华奖”得主孙建安、“金曲奖”得主李哲艺、香港电影“金像奖”最佳服装造型设计奖得主赖宣吾、“文华奖”得主刘科栋、“五个一工程”奖得主邢辛……跨界碰撞的化学反应令人期待。
作曲孙建安为登场不久的男女主角设计了昆曲中从未有过的“支声复调”唱段。舞台上,两人同处一个花园中,但阴阳两隔。他们以不同曲调、不同唱词倾吐心绪,柳梦梅唱的是“寒花绕遍、荒草迷烟”,杜丽娘咏叹的却是园中鲜花繁盛、爱与生命、似水华年。
采访将近结束时刻,几件刚刚运达的舞台服装引发众人惊叹——刺绣精湛光泽闪耀,古典又时尚。制作人林恺随手抖开男主角柳梦梅的一件“薰衣草紫色”长衫展示:“喏,上面全是传统重工的手绣……只不过这次绣的图案不是传统纹饰,而是莫奈笔下的鸢尾花。”
定睛细看,一枝枝摇曳生姿的蓝白色鸢尾花,象征着倾慕与爱恋,与白鹭一起绣上了柳梦梅的衣裳。同样的鸢尾,也摇曳在杜丽娘的衣襟间、马面裙上,演绎出恋人们心心相印的情愫。这一台精致到每一个细节、创新萌发于“灵魂深处”的“重逢《牡丹亭》”,处处隐藏惊喜。
本版来源:海南日报、新华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