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暖花开 张成林 摄
一牙弯月,挂在疏落的梧桐枝上,也挂在苏轼的词句里。
春夜的梧桐枝,浸淫了去冬的寒意,枝头上,还泛着寒光。寒光里,风翻过墙院,一阵一阵摇撼着梧桐枝,那一牙月,便也左右晃动着,仿若一页摇动的画纸,或者是元人的画作。辽阔空茫的天宇,留白着梦境。
梦境亦好。梦境可以是一幅画,也可以是一首上好的词作。
望月的人,落在这样的景致里亦是幸福的。弯月在天,皎洁泠然。一不小心,那清冽的月辉就顺着树木的枝柯流泻在发际,在衣衫,在袖口,在仰望的眼眸里,在一声轻轻的赞许里。远山浸润在月辉里,是一抹清凉。有清酒的清香和轻盈,也有清茶的清芬与明澈。
月夜望远,还是在村庄的妙。
村庄的月夜,唯有月色。多了宁谧,少了聒噪。多了素朴,少了繁杂。
你可以漫步至田间地头,亦可以立于阡陌之间,风无论从哪个方向吹过来,你的衣衫都是最好的藏匿之处,其实,春夜的风是有着泥土气息的。刚刚醒过来的泥土,也会在夜风中伸展腰身,每一次伸展腰身,都会将大地深处的气息带给村野一些,每一次伸展,都会将地脉的涌动再次加剧,那风里的清香就是大地的味道,就是泥土清醒过来的味道。就像一味茶,在掀开茶盖的那一瞬茶香从茶碗里跑出来,跑出来的茶香更像好文字,比如唐人的诗句,抑或宋人的词句,有时,是元人手中的画笔,是晚明小品文隐逸的叙述,是苏轼深夜里的吟咏,是黄庭坚米芾的线条。它们都有着春天迷人的气息。
鸟已归巢。
鸟的巢穴在高处,浸润在月色里,湿漉漉的。
偶尔一声鸟叫,叫声也是湿漉漉的,带着月色的潮润,带着夜色的迷蒙。灰斑鸠的叫声里有风的沙哑气息,野鸽子在崖边的巢穴里翻动翅膀,麻雀一旦在夜色中睡去,便是沉沉地入睡,它们把聒噪留在晨昏,留在庭院的起起落落里。我喜欢一个人在夜色中聆听鸟声,我总以为鸟声最能够治愈魂灵的暗疾,它们是暗夜的轻音乐,是时光留给人间最美的乐音,是大地上流动着的轻灵,是夜色悄然拨响的琴弦。
梧桐枝也有自己的叫声。
夜风起,紧挨着墙院的梧桐枝窸悉簌簌地发着声响。这容易让人想到秋天挂在枝间的铜铃。梧桐有个好听的名字——悬铃木。那些挂在枝间的悬铃,就是挂在梧桐枝间的名字,或者是一句短诗,短得只剩下轻灵和仰望。一句诗挂在枝头,那该是多么的奇妙,多么的温暖。秋天的梧桐站在村巷深处,村巷是一句拐了弯的诗,曲曲折折里,流溢着响亮的吟诵。
有一年,在南京街头漫步。南京的街巷满是经年的悬铃木。
秋风一吹,悬铃声声,像是清亮的鸟声,或是鸟儿们放开嗓子——诵经。鸟儿们诵经的姿势妙极,它们打坐在枝头,翻开的翅羽是打开的经页,或是独诵,或是集体吟唱,或是领诵,不管怎样,它们都能将内心里的热望唱给人间,唱给聆听的耳郭。
月辉渐浓,婆婆娑娑地落下来。
一牙弯月,绕过屋脊,向着西山靠过去,清凉,如水,如水的清辉落在山野的纸页上,是一幅好画。
风已然睡去。若是醒着,必会掀起这画角。掀起画角,一牙月,恰是一枚绝好的印章,蘸了清辉,盖上去。
《缺月挂疏桐》,是苏轼留给人间的一幅画。